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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张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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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通问完之后,邓古今脸色一变,整张脸上的血色全部褪去。

    先前看到房子异变他就怀疑是这座小阁楼出了问题,周通不在的这段时间,他特地想法设法去把祁雍请了回来,结果祁雍一口咬定并不是当初那件事的问题,他放心了大半。这次又出现这样的变故,被周通这么一问,所有的心虚就全都涌了上来。

    他苍老的面容带着窘迫与慌张,看向仍躲藏在树后观察动态的祁雍,大有一种被祁雍骗了的感觉,可事到如今,他宁愿相信祁雍没有骗他,也不想相信真的是因为他自己造的孽而结下的恶果。

    祁雍见邓古今投向自己的询问眼神,心里也是一慌,挣扎着犹豫了片刻,冲邓古今摇了摇头,示意邓古今不要说出来,邓古今一愣,还没回应祁雍,就见祁雍忽然一个踉跄从树后跌了出来,跪趴在周通面前,一抬头就对上周通那双乌沉沉的眸子。

    祁雍忙站起来,还没开口就听周通笑着说:“说到底这不过是邓先生自己的事情,我也只是一个局外人,全随邓先生高兴。”

    说完,他一收手,阴章松动,那只被压制的黑凤凰有要腾空而起的架势,一瞬间,阴风再次大作,地面剧烈震颤,邓古今见状,慌慌张张地说:“周先生息怒!周先生息怒啊!还请周先生帮忙!!”

    周通压下阴章,凤凰又被押了回去。

    周通问道:“我可以等邓先生想好怎么跟我讲,但是,请邓先生不要再对我撒谎,或者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邓古今汗流浃背,望着周通那双几乎要将自己看穿的眼睛,咬着牙点了点头。

    几人就在附近的凉亭内,邓古今一身冷汗湿透了衣服,冷风吹得他嘴唇发白,他虚弱地咳了咳,说道:“其实上一位住在这间阁楼里的是我儿媳妇。”

    “儿媳妇?”周通眉头皱起,问道,“邓先生不是没有儿子吗?”

    “有。”邓古今为难地说道,“我经营了一世,总要有人继承我的衣钵,那时候拙荆还没怀上薇薇,我就……就……”邓古今老脸泛红地说,“就在外面和别的女人生了一个儿子,后来,拙荆有孕,我欣喜异常就准备将这个孩子暂且寄养在别人那儿,你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我……”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邓古今在古玩界地位颇高,正如端正所说的那样是玩古董的一把手,经过他的手进了国家博物馆的珍品数不胜数,这样从事传统行业的人也定然要将自身的素质与道德绑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婚外恋,还剩下一个儿子哪怕放在一个普通人身上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更何况是他这种在大众眼里的老艺术家,有地位的老前辈。

    周通没什么表情地说:“然后呢?”

    可正因为周通没什么表情,邓古今越是羞愧得厉害,他眼神左右摇摆不定了片刻,一直在琢磨着到底要交代多少,回头看了一眼被阴云罩住的阁楼,一咬牙,全都交代了:“拙荆怀胎十月,诞下了薇薇,可惜薇薇是个女孩……我倒不是重男轻女,只是我满身的技术还是传给一个男生比较好,一个女孩子在外面看风水,鉴古董多不像话,再说薇薇也不喜欢这方面的东西,我就把那个男孩子接回来了。”

    邓古今续道:“也许因为错误的出生吧,那男孩子长到十六岁的时候身体越来越差,到十八岁的时候几乎虚弱得下不来床,每天都疲惫不堪地躺在床上,怎么样都没有起色,后来身体实在是不行了,死了。”邓古今回忆起曾经的事情,有些惊慌地说,“他死后就出怪事了,他住的那一片地方经常听见大半夜的有人在哭,风水什么的没什么问题,我看过,但就是会出这种怪事。后来,我做梦,梦见他跟我说……跟我说……”

    “说什么?”凌渊有些不耐烦邓古今拖拖拉拉的叙事风格,挑了眉头,说,“赶紧说完。”

    周通无奈地瞪了凌渊一眼,说:“他说什么了?”

    邓古今说道:“他说他刚成年,活这一遭连一点人味都没活出来,我既然是他的父亲就至少要给他操办一下人生大事,他、他想结婚……”

    “死人结婚?”凌渊冷笑一声。

    周通却笑不出来了,“所以你给他办了冥婚,女孩是哪儿来的。”

    “买来的。”邓古今说,“杀人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那个女孩是农村的,得了肺癌,晚期,活不了多久,我就花了十几万把她买过来了,准备给小宇置备一场冥婚。”

    周通问:“那女孩愿意?”

    邓古今支支吾吾地说:“反正她都要死了……”

    周通说:“人都是要死的。”

    邓古今瞥向坐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神飘忽的祁雍,说道:“本来一开始我也不想为难人家小女孩的,可是祁大师说,家宅有难,祸及后人,被三辈而不止,要消其怨圆其愿,我这才……”

    祁雍咳了咳,说:“以玄学之道来看,也是此法。这姑娘平了一家的怨气,也是她的福分跟造化。”

    “福分?”周通冷着眼神,笑着看向祁雍,“既然祁大师如此说,我记得我家前面有位寡居的老太太,一身孤苦无依,想死后有人为伴,不如祁大师就拿自己去造福那位老太?也是祁大师的福分。”

    祁雍顿时哑口无言,胡乱搪塞了几句。

    周通没再理会祁雍的胡说八道,对邓古今说:“后来呢,跟这座阁楼有什么关系?”

    “是这样的,祁大师算过那姑娘出身不好,福缘浅怕消不掉小宇的怨气,就将她暂时安置在这栋阁楼里,吸收一下百鸟朝凤带来的福泽,到时候再嫁给小宇。”

    “冥婚用的是活葬还是死葬。”

    邓古今忙说:“当然是死葬,那姑娘肺癌死后与小宇埋在了一起。”

    “你确定?”周通不信。

    “……”邓古今犹豫了,他看向祁雍,想起祁雍的所作所为,也开始怀疑这个问题,“当时只有祁大师在这里,我在外面忙着看一处阳宅,是祁大师亲自办的……祁大师,那女孩是活着还是死的?”

    祁雍被其他几人看着,面不改色地说:“当然是活的……哎呦。”他猛地咬了自己的舌头,捂住嘴,一双眼睛慌张地到处乱瞟,最后卷着舌头含糊不清地说“良辰吉日,多一分晚一分都不行,我也是迫不得己。”

    “人才啊。”周通眯着眼看向祁雍,“好好的一个事情硬是被做成了死局,祁大师果然是大师级别的高人,佩服佩服。”

    周通又问:“他们的墓在哪儿?”

    “就在山里。”邓古今颤抖着双腿站起来,把周通往外面引去,“我这就带周先生去墓里。”

    “嗯。”

    邓古今叫仆人把车开过来,载着周通去了邓家的墓地。

    山里风水好,邓古今把这间凤园买下来的时候顺便在后山挑了一处风水极好的墓地,砂势环抱,缓水前流,天门开,地户闭,藏风得水。不得不说邓古今实在是会挑地方,就他这墓里的风水,当官的都不一定能有这么好的坟地。

    邓古今见周通有端祥的神色,忙争取在周通面前多多表现一番,他给周通介绍了一下这里的风水文化跟历史,却只得了周通八个字。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即便是如君子般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所积累下来的福泽,辛苦成就的事业,子孙一辈哪怕不去刻意花败,经过五代也会自然消亡。像是邓古今这样败德,祖坟再好也是枉然。

    邓古今面如菜色,羞惭不已。

    那小孩的墓碑上连个正名也没有,只在偏居的地方埋着,草草地立了一个石碑,石碑上写着“宇墓”二字,简陋得很。

    邓古今解释道:“这孩子入不了我们邓家的族谱,就只能以这样的方式下葬。”

    这些周通都不关心,他只关心这个墓里的情况。

    然而,墓的表面却不如他所想那样煞气冲天,他在墓地里左右转了转,发现了埋在土里的铜龟。

    周通蹲下来,拨开覆盖在铜龟表面的泥土,说道:“这是下葬的时候埋下来的?”

    “是,祁大……”邓古今忙改口说,“祁雍那个骗子说用铜龟镇着小宇的阴魂,免得再作乱。”

    “这倒是做了个正确的选择。”周通说,“如果没有这铜龟镇着棺材的话,恐怕你们一家都会有难。”

    他想了想,说:“我想开棺。”

    “这……!”邓古今顿时瞪大了眼睛,“这、这不妥吧?万一牵动了怨气,这、这……”

    周通说:“你放心,我会保你的命。”

    邓古今还在犹豫,问道:“一定非得开棺不可吗?”

    “嗯。”周通点头。

    邓古今说:“给我点思考的时间。”

    周通耐心等了一会儿,邓古今坐在一旁休息的长椅上抽了一袋子的烟,最后走过来说道:“开吧。”

    他打电话联系了几个工人过来,按照周通的要求没动镇着棺材的铜龟,只将棺材挖了出来。

    被挖出来的棺材上钉着十八枚铜钉,将棺材钉得死死的,被一一撬开之后,厚重的棺材板就暴露在他们面前。

    邓古今皱着眉头吩咐工人把棺材打开,里面果然安放着两具尸体。

    因为密封得好,尸体没有腐烂得太完全,依稀能看得清样貌。

    那具被活埋的女孩尸体圆瞪,在望过去的时候,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你。

    周通往棺材坑里走去,凌渊一把拉住周通,说道:“阴气重。”

    “没事。”

    周通下到坑里,在棺材里看了看,棺材里撒了一圈的铜钱,都是清朝年代的古物,估摸着能有上百枚,五帝钱也是镇鬼用的上品,可棺材内的五帝钱全都被女孩身上的怨气给染黑,锈迹深重,仿佛暴露在空气里存放了几千年一样。

    他看向女孩,伸手拂过女孩的脸,把女孩圆瞪的眼睛合上,转过头对邓古今说:“磕头。”

    邓古今面露不悦,“我对她磕头是不是太……”

    周通重复了一遍:“磕头。”

    邓古今闻言,还再挣扎,但周通的态度太明确,他没办法,只好跪在坟墓前,冲着棺材里的女孩磕了三个头。

    周通将一张符纸贴在女孩的额头,口中念诵着净化的咒文。

    缠绕在女孩身上的阴气渐渐散去,周通说:“将这两具尸体分开。”

    邓古今忙吩咐工人去做,可那几个工人都不愿意去碰死尸,怕沾染晦气,邓古今出了高价还是说不动他们,周通就冷冷地对邓古今说:“那就麻烦邓先生了。”

    女孩生前就很瘦弱,死后尸体更是干瘪,邓古今虽然老但也不足六十岁,平日保养得当负担这么一具女尸完全是绰绰有余。周通不容他多说就站在一旁看着邓古今。

    邓古今百般为难,甚至想到了周通在戏弄他,但是转念一想,周通没什么理由戏弄他啊,只好不情不愿地走到棺材旁将,佝偻着老背将女尸从棺材里抱了出来。

    尸臭味扑面而来,周通走在邓古今前面,说道:“邓先生小心一点,要是女尸坏掉一点,阴魂会缠着邓先生的。”

    说完,凌渊配合周通刮过去一阵冷风,邓古今被吹得一哆嗦,再抬头正好看见远处站着个鬼影阴森森地看着自己,忙抱好女尸,小心翼翼地跟在周通身后。

    周通带着邓古今一路往前走,走出了邓家的墓地覆盖范围,他一扫周围,说道:“就放在这儿吧。”

    早就累得气喘吁吁地邓古今闻言,吁出一口气,他说:“周先生,那现在怎么办?”

    “将她埋在这儿。”

    “我、我……我埋?可是,我什么都没带啊。”

    “我带了。”周通把铁锨丢在邓古今面前,说道,“邓先生应该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她的怨气传递到了凤凰格局之上,而她怨气的来源正是邓先生,邓先生需要向她赎罪,等邓先生的罪孽都赎了,她的阴魂才会愿意去地府投胎。”

    邓古今闻言恍然大悟,顾不得酸疼的老背,忙捡起铁锨,在地上掘着土,一边念叨着祈求保佑的经文。

    周通站在一旁冷眼看着邓古今一铲子一铲子挖坑,没有任何表情。

    凌渊见他这幅样子,说道:“你很生气。”

    周通说:“还行吧。”

    凌渊:“哦。”

    凌渊:“那女的其实早就投胎了吧?”

    “是。”周通坦诚地说。

    他故意的,故意让邓古今做了这些徒劳的事情,只不过就是想让邓古今向那女孩赎罪。

    ***

    祁雍被咬到的舌头一直汩汩地流着血,像是要将他全身的血都耗尽一样,怎么止都止不住,他迫不得已找家宅里的医生上了药才有所好转。

    孙一一直在旁边伺候着,见祁雍好点了才敢把吹得不烫不冷的茶递过去,说道:“师父,我查过那个周通了,是楚家的人,前段时间在三大天师法会上相当风光,是楚家这一任掌管天眼镇坛木的人,他父亲是周达,这个周达倒不怎么出名。”

    “周达?”祁雍脸色一变,说道,“周达怎么不出名?蠢货!如果知道他是周达的儿子,早就不会这么莽撞地跑过来,不过我听说周达生了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废物啊!看样子不是……怎么会这样?”

    被责骂了的孙一不说话,他接过祁雍递过来的茶杯,等着祁雍的吩咐。

    祁雍眼珠子转了转,心思诡谲,过了一会儿说:“走,跟我去看看那个镇压着阴气的是个什么东西。”

    “是,师父。”

    孙一陪在祁雍身边一块儿走到了阁楼旁。

    阁楼顶端还是黑压压的一片,看似风平浪静,但总给人一种暴风雨前的宁静般的感觉,仿佛下一刻就能掀起滔天巨浪将你整个吞噬,那附近的人早就跑光了,阁楼附近除了他们师徒两个一个没有。

    祁雍站在阁楼前仔细看了看那枚被卷在黑云之中的小东西,琢磨道:“我看着像……却又不能完全肯定……”

    “师父,那是什么?”孙一恭敬地问道。

    祁雍解释说:“周达生前有一个法宝是阴阳二章,阳章可以呼风唤雨,阴章可以镇压鬼神,既然他是周达的儿子,那手中肯定持有阴阳二章,我怀疑……”他压低了声音,说道,“镇压了这个的正是阴章。”

    祁雍虽然没什么真本事,但是狗屎运颇为不错,手里头有不少比较灵的法器,这也是为什么他行骗这么多年却还没被拆穿反而名声远扬的原因。再加上,一直在这行里风来雨去的,也算是有些眼力,能分得清法器的好坏。

    他一见周通拿出这东西就打起了主意。

    反正邓家的好坏跟他没什么关系,到时候他偷了阴章逃之夭夭,即便放出这些怨气也是邓家遭了难,找到他,他也有阴章在手,不怕那些邪祟。

    打定主意,祁雍踢了孙一一脚,说道:“把椅子搭在房子旁边。”

    “是。”祁雍的主意,孙一一直不敢多问,他照着祁雍的吩咐,扛起梯子架在阁楼旁,被那黑云一吓,吓得赶紧往回跑。

    祁雍把外套脱了递给孙一,孙一匆忙接过,见祁雍颤颤巍巍地往阁楼走,脸都白了,他问道:“师、师父……你要干嘛?”

    “闭嘴,安静一点,去门口给我看着,要是邓老头回来了就大叫。”

    “啊!”孙一惊惶地看着祁雍稳了稳梯子就开始扶着往阁楼上爬,犹豫了片刻,才小跑着往小院门口走去,探出头,一会儿看看院外的长廊,一会儿看向正爬上阁楼的祁雍。

    祁雍胸前挂在一枚玉。

    这枚玉是他祖上传下来了,可辟邪破秽,在他这狗屎一样的几十多年保了他不少次。

    祁雍将玉含在嘴里,一步一步顶着阴风艰难地爬上了阁楼楼顶。

    阴章正悬在他头顶不远处,祁雍瞪大眼睛紧紧地盯着阴章所在的位置。

    这次离得近了,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东西的所有细节。

    通体漆黑,如同黑曜石一样耀眼,底端红色文字清晰明了,判官朱笔批阅一般。

    是阴章!的确是周达的阴章!

    狂喜的心情涌上心头,祁雍站稳了之后,就踮起脚尖去勾那枚阴章,他枯朽的手指一点点地往前伸,双眼里满满的都被贪婪所占据。

    祁雍眼睛圆瞪,黑色的瞳孔里除了阴章之外别无他物。

    就快要拿到了……

    就快了……

    下一刻,他眸子里晃出一个巨大的黑色阴影。

    一只庞大的黑色凤首出现在他眼前,吐着黑雾的长喙狠狠地冲他啄了下来!

    祁雍惨叫一声,一双眼睛被黑雾侵蚀,剧痛传来,刺激着他每一根神经,他口中的玉佩瞬间碎裂成段,割破了他的口腔,碎片被他不经意地和着血咽了下去,鲜血涌入口中,浓郁的血腥味道在提醒着他这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现实。

    “不——!”祁雍痛苦地到处胡乱摸索着,那些黑气撕扯着他的衣服,磨刮着他的皮肤,血痕道道覆盖在他的胳膊大腿跟脸上。

    “师父!”孙一看见不远处回廊上走过来的人影,忙喊道,“师父!他们回来了!回来了!”他一回头,顿时被眼前的惨状吓到了。

    房顶上,哪还能看到祁雍的影子,他只能看到一个被黑雾包裹着的人影在房顶上踉跄着后退着,他踩着瓦片,深一步前一步地胡乱走着,危险地仿佛下一刻就会从房顶上摔下去。

    “师、师父……”孙一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这时,埋葬好了女孩的周通和邓古今正回到阁楼前。

    听到孙一呼喊的祁雍找到了逃生的希望,他扭过头看向声源处,脚步情不自禁地往孙一的方向走去,下一刻就一脚踩空,整个人从阁楼上坠落而下,砰得一声,狠狠地衰落在地上,被他手脚勾连到的爬梯随即猛地砸在他身上。